***喬伊老木的陽光花園***

在一段歷史底下，總還藏著一段歷史。

書名：《狼廳》（Wolf Hall）  

作者：希拉蕊‧曼特爾 （Hilary Mantel）    譯者：廖月娟 

出版：天下文化

對《狼廳》印象深刻，得從本書獲得2009年英國曼布克獎（The Man Booker Prize）開始談起。這個獎的價值說的更普世一些，就是跟得到金曲獎最佳年度專輯一樣。入圍的無不水漲船高，得獎的當然更上層樓。（兩種獎項雖不能相提並論，但得獎即黃袍加身的意味亦不遠矣）。

於是《狼廳》以一本歷史傳記式的大部頭小說獲獎，在歐美瞬間造成一股搶讀的風潮。

這的確是本需要耗費時間「精讀」的書籍，全書共計約40萬字，作者希拉蕊‧曼特爾提供另類視野描述一段英國（或英語系國家）人盡皆知，卻值得玩味的歷史。本書主場景發生於英國，描述多鐸王朝亨利八世國王，廢皇后西班牙公主，另立新后安妮（也就是伊莉莎白一世的娘）的故事。以及，由這個故事衍生出來的更多糾葛。

這不是單純的愛情故事，包藏在這段故事底下的，是更多關於歷史的牽扯。誠如作者所言：「在每一段歷史底下，總還藏著另一段歷史。」如骨牌效應般，無窮無盡。

本書可貴之處，在於其所提供的視野，除了一般所熟悉的官樣歷史，更添加英王亨利八世的寵臣「克倫威爾」的觀感。這位在戲劇中屢以反派或丑角的方式出現的「克倫威爾」，其實也是亨利八世推動宗教改革的最得力推手。

而「克倫威爾」觀點之可貴，被作者選中的主要原因，在於他的身份不是皇室、不是貴族，而是一介平民，在那個講求階級的時代，這位平民出身的「克倫威爾」，竟也曾經一人之下，萬人之上，當到主政大臣的位置，天天與亨利八世形影不離。而平民「克倫威爾」，又是如何看待皇室？

況且，歷史上對克倫威爾本人的記載，少得微乎其微。這也是本書奧妙之處，作者則有更大的舞台發揮，型塑「克倫威爾」觀點，並透過這位平民出身的機要大臣，更加有血有肉的重新詮釋這段歷史。

於是本書便由「正史」英王亨利八世的事蹟，與「故事」平民克倫威爾的成名之道，兩條主線所交織出的故事，建構出這40萬字小說—《狼廳》。因此無論是書中主角，或是讀者，進入《狼廳》皆非易事。但，挺有意思。

對英語系國家或歐美國家的讀者，這段歷史背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一清二楚。無論戲劇或小說，這段歷史，早被演繹多次。對人物情節熟悉的程度，就像我們對三國時代的「赤壁之戰」、「草船借劍」般的瞭若指掌。但對非英語系國家的讀者則不然，因此閱讀本書，最好還是瞭解一下時代背景。

背景：英王亨利八世所娶的西班牙公主，原本是他大嫂，在長兄亞瑟過逝後，為了英國與西班牙的利益，繼續讓西班牙公主留任英國皇后。原本也還算恩愛的婚姻，隨著公主沒有男嗣而失去色彩。然後貴族安妮的出現，讓亨利八世深深著迷，果真讓亨利八世無視羅馬教廷而廢后，無形中也等於安妮拉著亨利八世向全歐洲挑戰。

只是沒想到風水輪流轉，這位被稱為「英格蘭史上最具影響力的皇后」安妮最後也步上西班牙公主的後塵失寵，皆因生不出傳宗接代的男嗣而遭廢后。且下場更慘，不但被冠上淫亂後宮兼亂倫之名，還立刻被送上斷頭台。只是她留下來的女嬰很爭氣，就是日後成為帶領英國贏得海上霸權，邁向日不落帝國的英女皇「伊莉莎白一世」。

這麼富戲劇性的故事，免不了成為後人茶餘飯後的話題。如今有作家願意從另一個觀點，但又不完全違背史實，拼湊出那個時代的樣貌，怎不令人好奇。（實在太八卦了。）

但那個時代，特別是君王的愛情故事，絕對不可能僅止於愛情。撥開愛情的糖衣，一層層往下扒，皆是複雜的人性與權力鬥爭。作者於是藉由「克倫威爾」的眼，帶我們重新體驗亨利八世王朝這段驚世駭俗的故事。

外交與軍事：英王亨利八世要廢后，首先衝擊的，就是外交與軍事。歐洲各國王室通婚，是平衡各國權利，尋求和平的表現，這點古今中外皆然。如今英國毫無理由廢掉一位高貴的西班牙公主，打破平衡，叫當時海上霸主西班牙如何嚥下這口氣，一旦出兵攻打，難保與英國水火不容的法國也會虎視眈眈插上一腳。但亨利八世為了安妮，不顧腹背受敵，說什麼也要廢后。安妮的魅力，果真讓人猜不透。

宗教與君權：祕密迎娶安妮，更是大膽不甩羅馬教廷的挑釁之舉。亨利八世不理會教廷阻擋而廢后再婚，無疑是向不祝福他新婚的羅馬教廷宣稱，英國將擺脫「君權神授」的桎梏，走向君主集權時代。加上新興宗教改革路德教派的興起，更讓傳統教廷，陷入前所未有的考驗。

瘟疫之前，人人平等：如果教廷可以阻擋瘟疫，或許亨利八世還會乖乖聽話。但這個時代更可怕的隱憂，是無法預警的瘟疫，只要是人，在這時代都無法逃脫瘟疫的陰霾。如果說這個時代依舊處於充滿階級分明的不平等思維，那瘟疫之前，人人平等。

《狼廳》一書中，主角克倫威爾即使當時已權重一時，仍無法抵擋自己的妻兒，以無法預估的速度離自己遠去的事實，他的妻子與女兒皆在短短一天之內病逝於不同的瘟疫中。失去家人，對他是相當大的打擊。

花無百日紅的政治生涯：既然君主集權，那麼所有政治鬥爭的成敗，則繫於君王身上。這個時代中，既然開啟了君主集權，那王就是神，亨利八世說了算。脫離教廷控制的亨利八世，像被寵壞的小孩般，可以廢第一個皇后，當然可以再廢第二個，皇后安妮‧博林不但被廢還被殺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博林家，最後隨著安妮下場之慘可想而知。

「克倫威爾」之前的主子樞機主教兼首席國務大臣沃爾西，不聽話則被亨利八世抄家，客死異鄉。接著繼位的摩爾（《烏托邦》作者），則在國王的宗教背叛後，終結生命。「克倫威爾」最後當然也難逃被清算的命運。但這本書，則讓克倫威爾在最光輝的頂點劃上休止符。（作者有說他正著手寫續集了，看來克倫威爾還是難逃被寫死的命運。囧。）

從背景所看到的16世紀的英國，外交、軍事、宗教、君權、民生、政治等，從各種角度來看，足以讓《狼廳》有豐富的發展空間。而作者希拉蕊‧曼特爾便試圖以這些王室、貴族、官員，甚至平民可能產生的「對話」，還原當時的情景。因此在初步瞭解這些歷史背景後，很推薦大家「精讀」本書，總是讀著讀著便看到作者寫的某些對話，會很佩服她以豐富的學識與歷史所連結的想像力與觀察力，讓人忍不住莞爾一笑，這是英國人特有的幽默與諷刺。

誠如克倫威爾與前主人沃爾西主教最後一次話別後的這段描述：

他（克倫威爾）走到中庭，結果摔了一跤，那裡的火把剛熄滅，還冒著煙。他靠在牆上，淚水汩汩的留下臉龐。他對自己說，千萬別讓卡文迪希看到他這德性。他一定會把他摔跤這一幕寫下來，編成一齣戲。

短短的一段話，戲謔的說明克倫威爾要另謀他主的悲涼、窘迫與尷尬。這便是《狼廳》一書的主要況味，需要讀者自行細細體會。

於是我又想，克倫威爾要是知道作者在有限史料中，僅透過一些官方公文以及他與政敵往來的書信，便可寫出40萬字重新描繪他個人樣貌，企圖為他翻案，是否還會入作者夢中與之討價還價一番。